1.
從小學到大學,我學過四個「行拳十路」的版本;與門人交流的過程中,以及在書上、網上,也看到其他打法。參照既多,激發思考之處也多;對於「行拳十路」不少動作異化的原因,通過比較、分析,也就有了自己的看法。例如第一路之「斂步砸法」,異化的原因,在於「下砸」發勁不易,以及學習者不清楚其用法(特別是為甚麼要「斂步」)。「下砸」發勁不易,部分門人遂演成「拉下而不砸」(黃維慶語);「拉下而不砸」者既多,輾轉傳播,漸見定型,對原動作之用法模糊不清,則更易訛變。於是,部分門人連下式叼手,演成「提步叼手」,而演成「提步叼手」的原因,在於「形近而誤」和「以熟代生」──鷹爪拳實在有不少「提步叼手」的動作。幸好此拳的原創者,其《行拳十路》照片早於上世紀二十年代後期見刊於上海《精武畫報》,其弟子對此式之用法、發勁竅門又作了精深的解說,使今天的門人可以追本溯源,識其動作與用法之真相。「斂步砸法」尚見於「連拳」第八路「擺步捶」。
2.
在整理資料、比較各種打法的過程中,我發現陳子正對「行拳」每一個動作的攻防,作了極為精密的考量,更從個別到整體,作了通盤的設計,而每一下動作,從發勁到線路,均有鎔鑄本門武學精華的法度,背後更有中華思想文化的哲學存焉。門人習「行拳」而不識其法度,不啻「入寶山,空手而回」;而抱志傳揚鷹爪翻子拳者,更不能不識其法度。像第一路「抹肘叼手」,右手必須從下繞圈耙手而上再拗腕下砸,轉「砸肘」。右拳腕在脅間繞圈是關鍵動作,因為我向敵作「帶步挎打」時,左手拍敵右肘,右手擊敵下頷,敵以左手拍開(或橫執)我的右肘時,敵之右手落於我的右脅旁,隨時乘虛而入;因此,我作「抹肘叼手」時,右拳腕須向下、向右繞圈耙手而上(見下圖),同時退左步以弓式拉遠與敵之距離防敵,並叼敵手下帶,如此,則可封護右脅,連消帶打,更可由弓式轉馬式,運腰力加強砸肘之力。可惜此手,門人多逸失「弓式」的過渡式(此處弓式轉馬式才穩實,不易為敵頓左肘使我翻手而失重心),或不明右拳腕繞圈的作用。又如「砸肘」後之「摔腕叼手」(見下圖),大部分門人省去或甩脫了「摔腕叼手」,從「砸肘」轉上帶手、拗步衝拳(二式合稱帶打)。乍看上帶手比「摔腕叼手」更快擊敵,但其缺點是,從「砸肘」反扣敵右手上帶,我的右脅即時大露,而敵之左肘正在我的右脅旁;我的左拳未擊中敵右脅,我的右脅可能已被敵近距離以左肘重擊。陳子正深明此險,因而此處不作上帶手,而作「摔腕叼手」──右拳變叼手下摔,敵之左右手同時被封壓(以陳子正的功力,右爪一摔腕,右前臂一壓,足以把敵左肘震斷),如此,再施提打,敵之左手則難以作肘擊。另一方面,加入「摔腕叼手」和後二式劃中圓之滾叼(見下圖),整體而言,能豐富各種叼手、爪法的練習。事實上,「行拳十路」是爪法、腿法的「大觀園」,為陳子正畢生鑽研鷹爪拳的心血結晶,他本人及其弟子,對此拳均極為珍視。
3.
同一名稱的招式,「行拳」和「連拳」的打法微有不同,往往因為動作本身攻防不同,而須作不同之設計。例如「行拳」之「蓋馬三拳」,並無「連拳」「蓋馬三拳」之「蔽身護襠式」,這是因為「連拳」之「蓋馬三拳」,防敵腿擊,因而要蔽身藏陰,以前臂格開敵腿,再轉弓式輪劈敵首。而「行拳」施以「蓋馬三拳」前,以「盤肘」纏壓敵之腕肘,敵只能低身或跪下設法卸力以保其腕,根本不能起腳踢我,因此不須像「連拳」先施以「蔽身護襠式」。而敵低身或跪下卸力,正好被我以高對低的「蓋馬三拳」當頭快速輪劈,又由於敵極近身,第一式以馬式劈擊,從馬式轉弓式再轉馬式輪劈,腰力自然隨勢發出。比較「行拳」與「連拳」「蓋馬三拳」動作之細微差異,可見陳子正創編之「行拳十路」、重新編整之「連拳五十路」,每一式均經精心設計,細加考量,思慮極為周密。陳子正常對門人說:「練拳本粗事,然非精細者不能極其粗;練拳主動,然非沉靜者不能用其功。」[1]於此可見一斑。
4.
從未見過演示武藝的照片,能達到如書畫等藝術品氣韻生動、形神合一的境界。看陳子正「行拳十路」照片,卻常有看藝術品的感覺,令人出神。其演示「行拳」第二路之「古樹盤根」,兩個微仰的拳頭,一前一後,彷彿處於同一斜線,充滿虛實相生的線條美、平行對稱美。而身體「守中」,其形其勢,沉穩端正,氣度不凡。看似簡單的動作,大師出手,直如老樹盤根,雄渾勁挺,紮實之功底,完美之架式,予人強烈的武藝「味道」。